□ 赵春燕

正午的阳光有些强烈，我用手遮了遮脸，加快脚步往前走。踏上通往地铁口的台阶时，回头望了望。恰巧，那小子也回过身在看我。见我的目光迎上去，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。我冲他挥挥手，他拉了一下衣服往前走了。

快进站了，我回头去看，又与那小子的目光撞上。他正在等红灯，高壮的身子穿着我买的那件黑色加绒卫衣。哎，真是母子连心，连回头的频率都一样啊！阳光下，他手插在口袋里，白嫩的脸上满是憨笑。望着那笑，我的心尖尖忽然颤了一下，喜悦之感蔓溯开来。我的儿，你终究是渐渐长大，知道关心老妈了。

想起刚才我们在操场散步时的情景来。他搂着我的肩膀说：“妈，我有时知道做错了，但又不好意思跟你说对不起。比如前天，我知道我说话语气冲，这不昨天我就给你打电话表示歉意了嘛。”说话间，他身上温热的气息传递给我。那一瞬，我感觉我们离得很近。突如其来的亲近，让我受宠若惊，甚至有些恍惚。这还是我那个浑身长刺的大宝吗？

由于我与爱人工作忙，儿子小时候被寄养在大姐家。尽管大姐待他如亲儿，给了他足够的母爱，把他养得白白胖胖，但我总觉得对他有亏欠。等到他三岁半被我接回身边时，我尽可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。这样一来，关爱多批评少。儿子倒也听话，与我相处甚为融洽。

进入青春期后，由于功课压力大，再加上荷尔蒙增加，儿子的性格有所变化，暴躁易怒。稍有不慎，我的一句言语就可能把他惹怒。他冲着我大喊时，脸上的青春痘都满是不屑与抗争。我常常被他气得胸间鼓胀、乳房胀痛。

临近毕业，眼看着儿子成绩单上的数字只下不上，我焦急万分。每每看见饭后还流连在餐桌前“划拉”手机的他，无名之火就在胸中腾起。但往往我只弱弱说一句，他顶撞的声音就高过了我。那日我气急攻火，想夺他手上的手机。他大吼一声站起来，一手护住手机，一手推了我一把。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边上，硬硬的木头硌得我屁股生疼。我抬头看去，那个高我一头的小子，唇上才刚长出一抹小绒毛，脸上由于生气而显得有些狰狞。我想扬起手给他一巴掌，但又想起了那些和父母发生冲突而走极端的孩子，便强忍住了。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，再怎么犯浑，我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的。冒到嘴边的气话，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。我的喉咙里似塞了一团棉花，想咽咽不下，想吐吐不出，梗得慌。看着那小子气急败坏地推开里屋门走进去，又重重地插上了门栓。我喉咙里冒起火来，我怕自己控制不住，赶紧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
去往公园的路上，大风刮过，吹乱了我的头发。我一边走一边流泪。想想十月怀胎所受的苦，想想十几年育儿的艰辛，我任由眼泪肆意流淌。沿着步行道走了十多里地，我心情好了一些，打算回家给娃做饭。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妈妈自我排遣、自我疗愈之后，最后都是擦干眼泪继续陪伴孩子啊。

回家做好饭后，敲开儿子的房门。看见他还余怒未消满脸不快，我只能又好言劝解，直到他不再抵触。晚上陪他写完作业，看着他房间的灯熄灭了，我才小心翼翼地躺下。如此这般，我与儿子发生的所有不快，都是以我妥协而告终。儿子从未主动道过歉。自己的娃自己知道，他倒不是品格不好，只是脾气急躁，贪玩。他像一只刺猬，拒绝与我交流。我一靠近，他就锋芒相向。我只得慢慢等待。我相信他一定会长大，一定能体谅父母的不易。

这不，今天他这一番话，是他对这几年与我对抗行为表示的歉意。儿子，你慢慢长大了，你在回望。回望之余，你在反省。反省之余，你也在进步。你懂得体谅、心疼父母了。其实我也在回望，回望之余也在自我反省。教育需要双向奔赴。我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，有些急躁，缺乏足够的耐心啊。

过完安检，我趴在窗口回望儿子所走的方向。红绿灯那边，他冲我挥手。我高举手挥舞。儿子一脸笑容，恰似那正午阳光，温暖怡人。